該死的順序 Kraftidioten (In Order of Disappearance) (Hans Petter Moland, Norway/Sweden, 2014)

在拍過英語劇情片《與憂傷共舞》(Aberdeen,2000)和遠赴越南及美國取景的《美麗國度》(The Beautiful Country,2004),挪威名導漢斯彼德穆蘭(Hans Petter Moland)的風格急轉直下,開始嘗試與前作都截然不同的黑色犯罪喜劇,繼《半點好男人》(A Somewhat Gentle Man,2010)後,穆蘭再與編劇金福普茲阿克森(Kim Fupz Aakeson)合作接連入選柏林影展正式競賽的《該死的順序》(In Order of Disappearance),並第四度邀得老搭檔瑞典影帝史戴倫史柯斯嘉(Stellan Skarsgård)主演,以北歐獨特的冷調幽默融合漫畫式的誇張諧趣。

在挪威偏僻小鎮擔任雪地開路員的尼爾(史戴倫史柯斯嘉 飾)雖為瑞典移民,長久以來的盡忠職守和敦厚樸實,仍令他冠上榮譽公民的認同,但在兒子意外被謀殺後,他原本安定的生活頓時分崩離析,迫使他必須拿出隱居前的黑道本領,一路由下而上過關斬將,以揪出心狠手辣的幕後主使,而在相關或無關人士陰錯陽差地一一因而喪命後,引來另一路黑幫人馬的血海深仇,整個局勢也變得更劍拔弩張,而尼爾在尋求報復快感的過程中,亦似經歷了一場贖罪洗禮。

《該死的順序》中冰天雪地的背景和光怪陸離的情節,肯定令人最先聯想到柯恩兄弟(Joel and Ethan Coen)的代表傑作《冰血暴》(Fargo,1997),功夫深厚的硬漢父親為子尋仇,也頗像《即刻救援》(Taken,2008)系列中由連恩尼遜(Liam Neeson)樹立的強悍老爸典型,但本片可能更有著芬蘭名導阿基郭利斯馬基(Aki Kaurismäki)那種冷到絕處反而散發出無限溫暖的另類幽默,復仇的情節也更令我聯想到美國導演陶德菲爾德(Todd Field)的《意外邊緣》(In the Bedroom,2001),其中安分守己的老夫婦亦驟逢兒子慘遭殺害的陰霾,於是在經歷哀痛和糾結的過程中,同樣決定採取以暴制暴的私自行動,以該片問鼎奧斯卡影帝的英國演技派湯姆威金森(Tom Wilkinson)和本片中的史柯斯嘉都精準表現出喪子後的徬徨與憤怒。

除了史柯斯嘉,本片亦囊括許多挪威知名演員,包括繼以《康提基號:偉大航程》(Kon-Tiki,2012)登上挪威電影獎影帝後,再以本片二度問鼎的波史維雷哈根(Pål Sverre Hagen),他在本片中一改前作中善良誠實的光明形象,以戲劇化的演繹方式,精彩呈現黑幫首領無惡不作的可憎、瀕臨崩潰的可憐,以及毫無邏輯的可笑,成功讓原本已被塑造得相當立體的角色更錦上添花;以《慾望之翼》(Wings of Desire,1987)中的天使及《帝國毀滅》(Downfall,2004)中的希特勒令人印象深刻的老牌德國影帝布魯諾甘茲(Bruno Ganz),被找來飾演塞爾維亞黑幫教父的非典型選角也十分令人莞爾,戲份雖少但舉手投足間仍展現了演技派的渾然天成,為他的演藝生涯再添一筆佳績。

先前提到如同《冰血暴》的表現手法,兩片皆以「雪」的意象來鋪展一個冷酷無情的世界,都拍出小鎮入口處的偌大人像和招牌,以塑造一種進入與外界隔離的地域之感,也都藉由城市和鄉村的強烈景觀對比,來加強同樣身為人類卻有著截然不同性格和價值觀的荒謬感,在一片肅殺氛圍中的滑雪勝地,揶揄了無可捉摸卻稀鬆平常的感情驟變,也以些微歡樂來調和深沉的悲傷,最後出其不意的一幕,以及在車上和切換到遠景的沉寂,呈現痛快復仇後歸於平和底下的悸動和惆悵,似乎也皆是向《冰血暴》致意。

殺人不眨眼的情節,則是對喜好暴力的大眾、尤其是美國文化的深刻諷刺,從早期的《終極警探》(Die Hard,1988)、從80年代後期到90年代初期風靡一時的史蒂芬席格(Steven Seagal)電影,到近期的《即刻救援》等片,漫畫式人物的喜感塑造和哀悼死亡角色的嚴肅字卡形成強烈反差,當初在那些片中毫不值錢的人命,在本片中都一一被哀悼,甚至還尊敬地忠於各地宗教,加上挪威基督教和塞爾維亞東正教不同的十字架符號,而不在此限的角色則僅列出姓名,且是綽號和正式全名並列,更凸顯出有別於好萊塢對於反派角色的忽視,讓本片也像《活人牲吃》(Shaun of the Dead,2004)和《終棘警探》(Hot Fuzz,2007)一樣嘲諷類型電影並更貼近人性。本片亦揶揄了對挪威當地外來者和非歐洲種族,包括身為外來者的主角、毫無職業道德的日本殺手,和主角哥哥的粗俗越南妻子,但身為挪威人的自嘲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,讓這些設定和對白都無傷大雅地增添娛樂性,這種諷刺甚至更延伸到性向上,讓意外的同志反派成為影響主角命運的關鍵。

故事雖不如《半點好男人》來得扎實,《該死的順序》更完整塑造出一個獨特的影片形式,從劇情、角色、美術、攝影和剪輯各個環節,都呼應了本片企圖呈現的強烈對比,強悍黑幫首領牆上的憂愁畫像,涔涔白雪中的鮮紅血跡,殺人滅屍看似易如反掌,以致人性中最不可理喻又最忠於自我的矛盾,最後兩個為子尋仇的父親一同坐在為民服務的鏟雪車上,似乎不須言語便能相知相惜,兩位可敬又可悲的末路英雄儼然成形,但他們究竟是為民除害?伸張正義?還是滿足私慾?本片在層出不窮的暴力和詼諧過後,依然回到人生在世無可避免的道德困境,人與人的衝突與對立自古以來不曾間斷,任何短暫的和諧片刻都彌足珍貴。

本文同步刊載於放映週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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